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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栗的滋味

来源: 西方文学网 时间:2021-07-13

作者简介:巴山,本名彭明凯

 

小时候,我是一个非常爱动的孩子,成天在外光着脚丫四处乱跑。

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与几个小伙伴在屋后的树林里疯跑,脚板底忽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疼痛极了。“啊,流血了!”小伙伴们惊叫了起来。果然,我的脚指缝都浸满的血。是什么该死的东西将我的脚刺得这样,抬起脚一看,一个小圆球形的果子粘附在我脚板底下。那果子外表长满了密密匝匝的小刺。再一看,满地都是那些丑陋可恶的果子,显然是树上掉下来的。

 

我们都不知那是什么树,更知道那果子的名儿,但在我幼小的心里却对那满身刺疙瘩的小东西充满了厌恶和仇恨。从此,我再也不去那树林子里玩了。

 

可后来我发现,一到秋天,那些比我们大的孩子总喜欢三五成群地往那片树林子里钻,回来后他们的衣袋子都鼓胀胀的,脸上也都一幅兴高采烈的神情。有一回,一个叫猴子的男孩得意忘形地对我说:“送你一个好东西,想不想?”我接过一看,原来正是那次蛰我脚板的东西:“这算什么好东西?我不要!”说着就要将它丢了。“别、别、别,这是板栗子,好吃着哩,不信你吃吧!”猴子赶紧阻止道。我虽没吃,但我随手揣进小衣袋里,我要拿回去在父亲面前声讨它。

 

“爸,你看,那次就是这个鬼东西刺了我的脚,猴子他们还捡来吃。”

“是可以吃啊,不过,那是队里的板栗,你可不要去摘哟!”

“可那毛绒绒的刺太讨厌了,我才不希罕哩!”我对父亲的回答很不满。

 

“你别小看那些刺壳儿,它们可是保护板栗子的,就象我们人穿的衣服一样,没有那刺壳,板栗就长不大……”父亲试图给我讲道理,我却根本听不进去。为此,我不但没相信父亲的那些说教,反而连带对父亲也有些不满了。

 

我家屋旁边也一棵树,不大,虽没结果,但我看得出,那就是板栗树。有一次,趁父母不在家,我提着斧头就去砍;但因力气大小,很终只砍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父亲回来后,我乐颠颠跑父亲面前说,我砍了家里那棵板栗树,父亲二话没说给了我清脆的两巴掌。

从那以后,在我心里,父亲也跟板栗树一样可恨了。

 

在我上四年级时,母亲生病了一场大病。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欠下大笔债务。眼看就开学了,我上学的费用还没着落。“我就不上学了吧!”我说。其实,我早就讨厌读书了。“不上学了?那你就跟老子从家里滚出去!”父亲恶狠狠喝斥了我一顿。“滚就滚!”说着我就万分怨恨地跑了。

 

正当我在屋后山坡上逋青蛙逋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发现父亲站在那片板栗树林里,时而望着板栗树,时而又朝四周看什么。我以为父亲在找我,便赶紧藏了起来;他找不到我才高兴哩。藏好后,我就注意观察起父亲来。哪知,过了一会儿,父亲便爬上了那棵很大的板栗树。父亲要干什么?我偷偷走近一看,原来他在将那些“刺疙瘩”往麻袋里装。那是队里的板栗树,父亲这不是在偷吗?父亲不是经常教育我们兄妹说,不是自己的不能要吗?

 

开学那天,母亲把钱交到我手上,让我去报名。我说,家里不是没钱吗?这是哪来的钱。母亲说:“这是你爸想方设法去借的钱,你可要好好读书啊!”

“不,你撒谎,这是爸偷板栗卖的钱!”

“死小子,你吼什么吼,你爸不也是没办法吗?你说你爸是那种人吗?不为你读书,打死他也不会——”

 

“谁叫你们要我读书的?”我极为不满地吼道。

不满归不满,但从此以后,我在学习上明显地长劲多了。毕竟,我渐渐长大了,能体量父母的苦心了。只是那次砍板栗树的事,我还对父亲耿耿于怀。

 

上初中时,我家那棵被我砍过的板栗树终于结果了,加上包产到户,队里的板栗树我家也分得了一棵。那时,板栗能卖到一块多钱一斤,靠卖板栗,我们家一年可收入好几百元。父母除了种庄稼没啥手艺,一家人的油盐柴及我上学就全靠那两棵板栗树了。

 

但真正让我改变对板栗的怨恨还是我上初三的时候。一次,我患重感冒,好几天饮食无味,即将面临的升学考试,让我和父亲都忧心忡忡。那天,父亲突然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让我吃。“不想吃!”我确实没味口。“孩子,你你尝尝吧,很好吃的,吃了保你病很快就会好!”为不拂父亲意,我漫不经心地舀了一小勺送到嘴里。咦,还真是好吃。几天没吃东西的我尝到甜头后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吃完后,我才问父亲,这是什么呀?

 

“板栗,板栗炖的鸡汤呀!”

“啊,板栗!”我不敢相信,这就是那满身刺壳的板栗!

是的,虽然我们家早就有板栗树了,可我从没尝过板栗的滋味。以前,父母是舍不得把板栗拿来吃的。

板栗打开了我的味口,我的病也很快康复了。

 

从此,我再也感觉不出板栗外表的丑陋了,也再讨厌不起来了。

上大学后,父亲每年都要写一封信来,每一次信里,父亲都要写这样的话:今年我们家的板栗树长得很好,你不要担心生活费问题,不要出去打工,专心学习……父亲的话我明白,板栗树长得好,板栗结得多,我的生活费就有保障了。那时,家乡的板栗已卖到四块多一斤了。

 

靠家里的两棵板栗树,我顺利地读完了四年大学。

大学毕业后,亲朋好友都说,你父亲总算熬到头了,现在该享享福了。然而,哪知道,亲朋们的话却不幸成了父亲谶语。我大学毕业不到半年,父亲便离开了人世。父亲是因劳累过度而死的。

 

父亲临死前说要尝尝板栗的滋味,我和母亲便赶紧找来板栗,再杀一只公鸡炖上。哪知,当我将板栗炖的鸡汤喂到父亲的嘴里时,父亲仅能喝一点点汤,板栗是再也咽不下去了。看着父亲那想吃又吃不下的难受样儿,我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地下落……

父亲活了五十多岁,可他却从未尝过板栗到底是什么味。

父亲去世后,我特意父亲的坟头种下了一棵板栗树,但愿父亲在另一个世界能达成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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