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华石刻记

黄华石刻记

己亥二月，与梅馆诸友游于太行之南。时桃红李白，春光融融。林虑张国声言：“黄华山新见石刻，多不胜数，今颜涛、学友二书家俱在，曷妨一观？”众踊跃，遂往。

至神苑，过牌坊，药王庙在焉。南侧沟谷，隐约有潺潺之声。循声往，入荒丛，左折右盘，豁然光明。但见河床烟白，奇石参错，曲水回溪，宕跌喧豗。陡处成瀑，飞珠溅玉；凹处为潭，静影沉璧。绝岸硗石环列，碕礒磈硊，或傲然如立，或端然如坐，或颓然如醉，或偃然如眠，如拱如揖，如迎如送，百态千姿，各逞其貌。

灌丛有麻石，竖刻楷书“飞雪亭”。国声曰：“亭址在西十米处，今台基尚存。”并言飞雪者，湍流飞瀑也。明清《林县志》载，黄华“大泉飞下，为石所激，阳光射之如满谷飞雪”，元好问、许有壬、马卿、潘耒皆有笔墨咏赞，可知盛名不虚。王庭筠诗曰：“挂镜台西挂玉龙，半山飞雪舞天风。”挂镜台在亭西二里外。由是可知，如雪飞瀑于黄华当非一处。想湍花弥漫，雹迸霰散，轻明圆转，朔气凛凛，苍山空谷，有此奇景，岂非人间天上？黄华老人别号雪溪，盖其来有自也。

涧有陡矶，上刻“燕石”，落款隐匿，漫漶不清。或引《山海经》郭璞注“婴石”以索其出处，或借《后汉书》“燕石乱玉”以言其奇珍。其实不然。燕者，安宁闲逸燕息静居之谓，乃悠然自适之所在也。

溪畔有石如席，上刻棋盘，方可尺半，楚河汉界清晰可辨。近旁石壁如削，莓苔斑驳，大书“弈棋台”三字。学友抚之良久，叹曰：“迹似苏楷，量有来处。”晓河言：“世事纷扰，尽在局中也。”

回瞰涧底，有坻如场，峭险无路，然攀荆附壁可至。坻南石屏，有高台凹入，可容人，上刻“坐忘处”。孟浩然诗云：“渐通玄妙理，深得坐忘心。”想隐者心凝形释，坐挹清氛，身与物化，默照静观，当是何等超脱！

坻北有瀑，泻落滩涂，洼然成池，清冽如镜。晓河指瀑右“明月池”石刻，称“古人赏月之处”。想天上一轮皎洁，潭中玉盘如洗，万籁俱寂，幽谷空明，上下澄澈，灵通无碍，又是何等飘逸！

自棋台折返而上，行十余步，有“石阙”残碑，旁叠三石如门。清康熙《林县志》载：“黄华岩南有石阙，中有路通觉仁院。”陟阙顶，见行书“何处得来”，刚柔相济，气势恢宏。究其义，或言大石所来蹊跷者，或言景色秀美罕见者，或言同道际遇难得者，或言语出《欧阳修传》而指罕世之才者，人言迥异，各循其说。

观涧中刻石，凡三十余处。王庭筠曾隐黄华，或言与其相关。学友称，书体非一时之遗，语义多隐逸之风。若朝纲无道，世情浇薄，能臣直士辄激流勇退，脱屣功名，晦迹岩穴，啸傲山林。思及夏馥、庚衮、荆浩、周享诸隐，恍惚间，似有无数青衫闪现于丘壑林莽之间。古道斜阳之下，危阁悬亭之上，湫湄幽潭之畔，啁啾潺湲之中，观水听琴，弈棋论道，把酒邀月，临风啸歌，傲傲然别一世界也。

自石阙上行二三里，有王母祠。见巨石丈余，行书“道”字赫然入目，雍容渊雅，遒劲有力，乃颜涛兄之手迹也。据得山居靳林峰言，丁酉夏，风雨大作，泥石如崩如坠，忽有巨石天降，落于祠前，地陷数尺，声震岩壑，而庙宇却毫发无损，见者无不称奇。

思石阙“何处得来”，观祠前“道”映飞石，心有戚戚。盖天地万物，大道存焉。道兴邦兴，道废邦废。社稷盛衰，黎民祸福，进退出处，忧乐后先，于此昭然若揭也。

是岁三月六日林虑陈才生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