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

你坐你的船而来，我划我的舟经过。彼此欣喜于同一片茫茫流域里的相见，不甚感慨。

四月的柳絮不飞，五月的莺啭难啼。正如前世的五百次拜佛诵经，今生才有漂泊的相逢。我和你是佛的旨，船舟是无份的缘。

你我常于山清水绿的露亭茅庵里促膝交谈，你有你说不完的天，我有我说不完的地，仿佛相见恨晚，怕一肚子的话空闷今生，只在一朝一夕间要付于彼此的耳听。我知你性喜放浪形骸，终究是要游向游离的他乡，而我，只愿寻得一亩落英缤纷的山外之山。那么，你的胸膛可是我停舟的渡头？请原谅我的鲁莽，我已早早的为你断桨，只为示你以不渝的忠贞。

你视我为知己。你是这么说的，总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哽在喉头吞不下吐不出。我只默默的听着，相信你是很善良的。你说我们之间有一条线是不容跨过的，就像很想去的远方是不可以到达的。所以你只在这里就此打住，轻轻的来，轻轻的走。你说，我的今生只负责相遇，如若来世的情缘可以再续，我再付你以我的身。你的手终究没有牵起我的绳。我虽不甚惋惜，但还是爽朗的笑了。就像惯于江湖无常的儿女，骨子里早已有了不卑不喜的沧桑。

我们是桎梏在宿命里的囚徒，终究是要赴决绝的刑场的。我背起沉甸甸的书包去远方求学，也望在另一个新的天地里可以搁置下这份针穿线引的感情。酒醉的都市夜夜笙箫，我像个游街的孤魂野鬼寻不到一缕青烟聊以自愁，除了迷茫着未来的路到底有多远，就只有得过且过的度日如年。本想早早的结束学生生涯，却又害怕踏入社会的世事变迁，千卷豪书也寄不出庄子的豁达。

你以一笺薄纸传我浅浅的问候。你的字句一向美丽，我像多年流转沙场的战士一样慎重的将它收藏。却在无数个无酒自醉的夜里引诗抒怀，一笔笔点不头你雾蒙蒙的心。

晃晃就是几年，颠沛令我不再那么计较得与失的重量孰重孰轻，只是以一剪瘦弱的身影在日暮的烛火里摇曳生的苍薄，何谈锦衣玉食，软玉温香，一个馒头一天温饱就足矣。

我闻如是，苦难的人必是佛的宠儿。可我宁愿过食野菜淡中有味的无争日子，这更少不了你安然的相伴。

而你早已像梦一场，我的思念在遥遥的马头琴旁。泪水在心底已流干，生涩的眼睛经不住隔年往事的烟熏火燎。你告知我你已经有了心意的他，手机中你的短信寥寥几语，却生生的叫我疼痛了半个世纪的长久。你问，婚姻到底是什么？爱情难道不可以独属于爱情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以一笑了之。至于爱情，我们懂的太少，往往陷得太深。我知道爱情在你心里是怎样被定义的，它是一亩不容浸染的净土，就像远在西方的天国，而婚姻是人间的一处允你容身的大厦。爱情在那头，婚姻在这头。那么，我是你不曾到达的天国，还是你未曾选择的大厦？

我把你写给我的信掏出来一一过目，然后让它作满天乱舞的纸鸢，把这份牵挂尽交给风来处理。届时，屋外正飘起了雪。十月的天空飞扬的是我手中念念不舍的句子，正如闲置的笔头写尽了词人的欲语还休。我想，多年的等待就在此挥刀斩断吧，今宵的夜雪定是来年的芳菲。我将还至我的舟，不上你的船。

原谅我们都还年轻，生命的齿轮不停，紧咬着我们奔跑的脚跟。那额上一抹浅浅的横纹莫不是多年的憔悴累积？是了，多少年了，孤独的等待换不来一片涩涩的绿荫。等待的还在等待，死心的不愿重头再来。

你掮一只破旧的皮包来学校看我，你的身子里里外外浸透了宿命的味道。我见你的神采不比当年，言语间已多一分轮回。静静的看你一眼，千言万语仿佛就此道完，并肩而去的时候寂然无声。

你说你看透了生命，有的人为了这一刻苦苦等待十年一个圆满的耐心打坐，而有些人在苦难的支流里艰难的顿悟今生之空无。生命之于你，早已不拘是什么形式，静心便是脱俗。

你在你临走时轻轻的吻住我额头，仿佛多年的辛苦面目终于还清。这是你为自己践行的方式，也是和我告别的语气。

那么，再见。亲爱的，我将永远记得你。我会依然驾我的舟航在你丢弃的路线，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早已折桨的舟，慢慢沉入宿命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