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冲锋》 散文：记忆东田

             汪云海

小时候的故乡，家家户户的家前院后都有一片或大或小的菜园地，我家当然也不例外。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你可别小看这片菜园地，它既能有效地解决整个家庭一年四季的吃菜问题，也能基本保障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可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呢！因为那时农村家庭的生活支出、孩子上学的学费、书籍簿本费等除了从“鸡屁股银行”抠出几个小钱外，就全靠这片菜园地里的“资本主义的苗”了。虽然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但今天回想起来依然记忆犹新，历历如在目前。

我家的菜园地方方正正，面积不到四分地。在那个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特殊年代，生产队为保证基本的蔬菜供应，按人口给每家每户都分了一块菜园地，现在看来确属不易。我们家人口多，分的这片菜园地就比别人的菜园地稍大一点儿，父母亲就在这片地里春天种上蕃茄、辣椒，夏天种上萝卜、大白菜、大葱，秋天种上蒜苗等日常时令蔬菜，从此，这块地就成了我家的菜园子。

我和弟弟从小就看管着这个菜园子，负责给菜园里的蔬菜捉虫子、拔草、浇水等，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儿，还要看好邻居家的家畜家禽，严防它们偷偷溜进菜园里糟蹋蔬菜。我和弟弟之所以每天尽心尽力的看管着菜园子，是因为母亲经常叮嘱给我和弟弟，只有看好了菜园子，卖了菜才有钱供我们俩上学，否则就不要上学了。我和弟弟从小就听父母的话，不贪玩，整天围着菜园子转，在我和弟弟的悉心打理、精心呵护下，满园子绿油油的蔬菜不仅长势喜人，而且从来不用农药、化肥，全部是*的绿色蔬菜！特别是刚刚浇过水的萝卜，个个水嫩光鲜，青翠欲滴，过往行人都会放慢脚步多看两眼，对那些不劳而获者来说更是万分地眼馋。

那天我和弟弟像往常一样正在用瓦罐提水浇菜，弄得满身都是泥水。一抬头看到庄上出名的“二流子”志华皮笑肉不笑地又来光顾我家的菜园子了。这家伙平时游手好闲，干尽了偷鸡摸狗的勾当，是块人人避而远之的“滚刀肉”。我家的菜园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这个家伙盯上了，几乎每天都要来菜园子看上一眼。我和弟弟看到志华径直走到萝卜地边，把刚刚浇好还带着泥浆的萝卜拔掉，熟练地放在胳肢窝里一夹，泥土就被擦掉了，然后张嘴把萝卜樱子一口咬掉，再用右手的拇指指甲把萝卜从头到尾剥了个精光，白白嫩嫩的萝卜肉全部露了出来，他几大口就吃完了。我和弟弟看到他这付德性，真是又急又气，但我惧怕他的粗野和人高马大，不敢吭声。弟弟早就沉不住气了，气愤地说，“你怎么老是来拔我们家的菜吃?不要脸么”？志华听到弟弟羞辱他，虽然恼羞成怒，但看我和弟弟都是小孩，便不屑一顾地说:“拔你们家的菜怎么了？说明我能看得起你们家，我还要拔几个回家炒了吃呢”！嘴里说着，竟然连着拔出几个萝卜用胳膊一夹，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我和弟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转眼到了秋后。菜园子里的蔬菜都相继长成了，父亲就趁着夜色，悄悄地采收下来，拉到外边去卖，换取家里急需的零花钱。那个年代时兴“灭资兴无”，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禁止集市自由贸易。父亲卖菜当然也不敢张扬，都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拉到街上去卖，如果遇到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打办室”的凶神恶煞们，连菜加秤都会被没收了。像大白菜这样数量大的蔬菜，就更不敢去街上卖了，只能跑到很远很远的任桥车站去一秤兑给人家。因为那里有工人食堂，需要的数量大，我们就趁着天黑把大白菜砍下来，去掉外边的老叶子，装了满满一平车，一直忙到半夜才算一切就绪。父亲拉着车，我跟在平车后边帮着父亲推车。那个时候，家里穷的连手电筒都没有，公路上更没有路灯，到处漆黑一片。我和父亲走在空旷的车家湖，一路上我吓的魂都要飞出去了！父亲的步子又大又快，我只能一溜小跑地跟在平车后边，总感觉好像后边有人来撵我们似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我们一直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我已经走得精疲力尽了，感觉就要睡着了。突然听到了“嘟——嘟——！，呼吃——呼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次听到火车的鸣笛声和蒸汽机车的巨大喘息声，心里既激动又好奇，所有的困意都被赶跑了，不一会儿工夫，“任桥站”三个大字便映入眼帘，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了！我就像瘪了的气球，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这时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车站食堂的工作人员还没有起来呢！父亲从裤腰上掏出随身携带的老烟袋，朝地上轻轻磕了几下，然后从烟包子里掏出揉碎的烟叶，装到烟袋锅里摁了摁，而后熟练地划出一根火柴，将烟点着火。父亲猛吸一口，再将一团烟雾吹向空中，一阵风儿吹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随风飘散，冲淡了我的疲惫。我正陶醉在烟叶的芳香味中，这时我突然感觉两只脚在隐隐作痛，我告诉父亲我脚好疼，父亲急忙脱掉我脚上的鞋子，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的两只脚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磨成了大水泡，有的水泡还被我踩烂了。冻的像煮熟的猪蹄爪似的两只脚更是钻心的疼痛，父亲心疼地顺手撕下一块褂襟子给我包上。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伤心、委屈，此时的我不禁潸然泪下，只是没让父亲看到。直到日上三竿，食堂才有人出来，到我们的平车跟前，检查我家的大白菜抱得实不实，腻虫多不多，经过和父亲的一番讨价还价，很后以五厘钱一斤的价格把一车自菜全给买走了。我和父亲披星戴月，千辛万苦地奔波了一夜，一车大白菜才卖了五元五角钱！父亲花了两角钱买了一碗杂烩汤给我泡馍吃，自己却从怀里掏出红芋干子面馍，一口一个白印子地吃了起来，然后去老乡家找了一瓢凉水喝进肚里。目睹此情此景我的眼泪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这次不是脚疼，而是心疼，心疼我的父亲太辛苦，太不易了，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承担着养活一家老少十口人的责任。他宁愿自己忍饥挨饿也不让自己的儿女受苦！

那时连车站食堂也没有磅秤，更别说能连车过的大地磅了，只能用杆子秤两棵两棵地称，称好了，我和父亲再两棵两棵地抱到食堂的储藏室里，码放整齐。等我和父亲把一平车白菜全部卸完，已是下午时分，太阳就要落山了，临走的时候父亲又给弟弟妹妹们买了一包糖果，却没舍得为自己花上一分钱。父亲把我抱在平板车上，拖着疲惫的身躯拉着平车回家了。一路上又是头顶星星，脚踩着露水。看到父亲为了家庭那么辛苦，我就暗暗的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父亲，让父亲过上好日子，让他成为世界上很幸福的父亲。

时光荏苒。而今我也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我家的菜园地早已物是人非了。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土地承包到户时，我家的菜园地被集体统一收回，规划成别人家的宅基地了。去年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看见那里的瓦房已经拆掉，矗立起了三层漂亮的小洋楼。但是我每每路过那里，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望上两眼，极力搜寻往昔我家菜园子的踪影，还在回想起我家菜园子曾经带给我的那些难忘的时光以及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