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 如 生 命 可 以 重 来

假 如 生 命 可 以 重 来

文/孙晓（北京）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毅然回到童年去，追寻群鸟的自由和大欢乐。我想跑进童年庄稼地里多野一会儿，想在童年的黄土墙上多跑一会儿，在童年的水里多扑腾一会儿，在童年的沙土堆里多滚爬一会儿，在童年的树杈子上多晃悠一会儿。我想再多上几次房，再多揭几片瓦，再捉几只鸟，再割几筐草，再爬几回梯，再打几回枣，再追一回蝴蝶，再抓一次蜻蜓，再看一次屎壳螂滚球，再翻几回跟头，再采一回野花，再偷一次西瓜。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还要在驴背上耍，还要在大雪纷飞的田野里追追打打，被雪水湿透的粗布鞋，再丢一只也不怕。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转身就回童年去，再到我自由的醉梦里徜徉，不想醒，叫大公鸡喔喔的高歌唤我起床，叫大母鸡咯咯的低吟催我吃饭，叫我再抚摸一下，小绵羊羔那秀美无比润滑洁白的脸庞，叫我再用小手托一下，大绵羊一走路就左右摇晃的软绵绵沉甸甸的大尾巴，再感知一次那大尾巴叫人惊心动魄的颤巍巍的娇柔和温暖。叫我再听一次老母猪卧着喂崽时陶醉的哼哼声，叫我再听一次小猪们整齐的趴在母亲肚皮下，把奶头叼起老长愉快的吱吱声，叫我再看一次梨花落雪，杏花吐蜜，叫我再看一次桃花流血，叫我再抓一只水绿水绿的大肚子蝈蝈，和它嘴对着嘴大声吟唱，叫我再捉两条蚯蚓到溪流边钓鱼，叫我再扒一捧，又嫩又甜还带着湿漉漉泥土味的花生，叫我再剪一朵比脑袋还大的向日葵，叫我再采一把到处都生长的密密麻麻的星星草，叫我再弄一束搞不清名姓却馨香扑鼻的野花，叫我再撒一泡热尿在滚烫的沙土窝里浇出一个深深大洞，看成群结队的蚂蚁惊慌失措地从洞中逃出。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插上翅膀就飞到童年去，在冬天的冰上再摔倒几次，叫屁股生疼好几天，在大雾弥漫的天空下饿着肚子，扒掉棉袄随便扔在雪地里，呼啸着追逐乌云般飞动的鸟群，叫汗水湿透头发，满头蒸笼般冒着热气。秋天的清晨叫凉爽通透的露珠打湿我的鞋袜和裤子，夏天雨后的黄昏，到树底下摸好多好多知了龟，扣在洁白的瓷碗下，第二天清晨发现，知了龟奇迹般幻化成翅膀透明，满身翠绿的蝉。早春二月，柳树刚刚吐绿就赶紧折一把柳条，忙不迭地编顶帽子戴在小脑瓜上，笑着叫着飞奔在小河边，与干草丛中受惊的野兔赛跑。我想再抱一怀墨绿墨的新鲜桑叶，轻手轻脚走过去，去喂草席上白胖白胖娇羞的蚕宝宝，好像哪怕一丁点声音都能扫掉蚕宝宝的吃兴，我想再摘一次核还没变硬的青杏，咬一囗酸得口水横流，我想再摘一个未熟的李子，放在嘴里，涩得伸不直舌头，我想在老屋光滑的木门栓上再坐一会儿，我想在青砖铺就老窗户台上再睡一觉，我想在老高老高的柴禾垛上再往下跳一次，我想再沿着木梯登上泥屋，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不觉得害怕。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想和小伙伴再跳一次房子，再打一次嘎嘎，再捉一次蛐蛐，再打一次四角，再用旧纸和破竹片做一只风筝，再抽几鞭自己亲手削的木牛，再做一把木枪别在腰间，再用铁丝、自行车链子和内胎鼓捣一把火柴枪，听一声火柴被击燃，快速飞岀时发出的夹带硫磺味的声音。我想再把一年攒的少得可怜的零花钱都买成鞭炮，在过年之前兴奋快活战战兢兢点燃它，又飞快地跑到很远的地方双手捂住耳朵听那炸裂的声响。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想再用细木棍支起那大箩筐，然后神神秘秘地趴到草垛后面，得意的等那只笨鸟自投罗网。

假如生命可以重来，我还想听那夜半不息的纺线声，还想看一次，棉团接触飞速旋转的锭子，瞬间变成细线的神奇，还想听那哐哐铛铛的织布声，看那一缕缕五彩斑斓的细线在织机上，在木梭子如鱼的左右穿行中，在姐姐忙而不乱的手下，一寸寸变成花格子粗布，还想趁正在染线的母亲不注意，把手伸进染缸把双手染成紫红，颜色好长日子洗不掉，把上课学的课本都能染红，因此老师不看名字就知道书是我的书。我还想钻进里外都是粗布的，刚刚浆洗过的被窝里，感知那暖暖的亲切的粗糙的原始的温存。

如水的童真记忆，是我创作之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知道，只有我很明了，这每幅作品里都闪烁着我理解的光芒。

这里不仅仅是一幅幅画作，这是我用纯净之心和洁白之手，培植的小小嫩花，虽不妖艳，但幽香弥散。这是我灵魂编织的童年好梦，早已远逝，可并不陌生。这是我历三十年之功成就的孩子，浑身通透，沾满露珠，他活泼捣蛋，他机灵烂漫，他是一个好梦，一缕清风，一眼甘泉，一丝清凉。我肯请您，用他柔嫩温和的小手擦亮你暗淡的双眸，用他粉嘟嘟的小脸抹去你灵魂上厚厚的尘埃，用他纯脆悦耳的天籁之声叫醒你沉睡已久的面庞的烂漫。在童年之手的引领下，去找回我们丢失已久的本真、本心和本善。

在您观看这批不是用我的手，而是用我的心画出的水墨作品时，我想，我的心愿已经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