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村里死了一人一狗。
我记得那个黑丫头。
以前每逢油菜花盛开满地,被掩盖的小径上就有着她流浪人般的身影。此时她正睡得憨实,任由金黄的花瓣儿无声吹落在身,花瓣诱人的香气时令些许蜂蝶驻足。再见,衣服皱皱巴巴,待细致看去,还有蚂蚁爬到了那张灰不溜秋的脸上,令人不禁莞尔。这孩子当真以地为铺了!我坐在一旁,手里拎着带给她的两袋小面包和自己要看的书。轻轻放下这些给她挥去蚂蚁,书才翻开。看书之前,又不由多了声轻叹……
那狗我也记得,是叫小灰的狼狗。
身体有些缺陷,长得很是矮小,性情十分温和。小灰主人刚抱养它时,小家伙长得十分可爱,还没巴掌大,连路都不会走。黑丫头和我时常去看它,带了不少吃的,因而只要看见我二人,它耷拉的脑袋总会立马抬起来,脖子上的锁链发出沉重的响声,在我记忆里似乎从没消失过……
两三年光阴一晃而过,我即将离开去往它市。临别时,黑丫头分明红了眼眶,神情又是些许尴尬。
“海姐姐,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
“没关系啦!”
“你、你在那里好好的,我不会忘记你。”
“你也是。乖乖学习,心里难受了就写在我送你的小本上,别憋着。”
“嗯。”
一阵的短暂的沉默后,时些许细微的啜泣声。
大抵是我低估了一个孩子承受孤独的滋味。多年后回到这里,村子似乎从没变过,仅是那个人、那只狗不见了。
午后一些老人和年轻人聚在阴凉处,总会不厌其烦提起村里那个怪丫头的故事一黑丫头并非本村人,跟随父母打工也便落脚于此。上天对个孩子也是薄情,才来一年父亲2便因事故离世,母亲病情加重,几乎整日躺在床上,不见起色,几年不到也撒手人寰。黑丫头刚来时不黑,甚至长得也有些好看,很爱笑。然而没有什么比厄运更能逼迫人成长。她黑漆漆的眼里再无笑意,看人看物都有些呆滞。
“他们怎么死在一块儿的?”
村里干活的瓦工也来了兴趣,坐在墙沿边仔细听着。
“我家的狗是被她偷了去!”闻声看去是位壮实的大娘,双脚赤裸的踩在地上。农家难得的偷闲令她十分放松,一双大眼有神的圆瞪着,透着股凌厉的气势,嗓门极大,不容置疑的语气多少有些无情。
有瓦工问道:“人孩子偷你狗干什么?难道偷来吃的?”
坐在一旁的少妇忍不住插嘴道:“她偷是为了狗好,孩子心眼善。”或许是将为人母的缘故让少妇心怀慈悲,对一个孤儿多了份同情,“大娘不能这么说人家孩子呀,你的狗老了本就打算送它安乐死的。”
大娘闷哼一声,不以为然:“狗还和人一样的待遇啊?养它就是看家!我放不放那是我的事,那丫头脑子不正常!要我解了锁链,是我不正常!说起来,三爷家的丫头也是个怪的……”
这话仿佛是故意的,他们身后紧靠的正是我家的墙。
当年我和黑丫头感情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家族里我总是沉默不语,被忽略。我还记得,我失踪十个钟头却无人发现的往事。于是同样游离众人视线的我们发现了彼此。我了解她就好像了解自己一样清楚:她仅仅想要小灰脱离枷锁,至少能在短暂的一生中有一次离开小院出去走走的机会,她想带它多看看这个世界……
我曾小心翼翼向父母提过收养黑丫头的想法,他们觉得我疯了。
放下笔,我看着那抹浅笑有些失神。
我有时想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回来?是孤独吗?
这是一张素描,画得正是我想象中的夜晚:任风呼啸,任雪弥漫,任刺骨冰冷铺面而来;无需悲伤,无需呐喊,蓦然回首你还是那般容颜。
你必然带着笑,小灰必然听见了你心中掩埋的诸多话语。
这是个温暖的夜,你们悄悄和世界说了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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